小说 | 夏日河湾

1970年的夏天，蝉鸣撕开了酷热的夏天，给人一种燥热的感觉。

此时的大壮、红雷、石头三人正蹲在麦场边的老槐树下啃玉米饼子，大壮的后脖颈被晒得通红通红的，汗珠子顺着后背的脊椎沟往下流，在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褂子上印出了深色的痕迹。

"听说了吗？"红雷突然压低嗓子，油亮的眼睛在晒成小麦色的脸上格外明亮，"老瘸头家的二蛋昨儿摸到两斤重的鲤鱼。"

三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——自从开春生产队的水塘清淤后，已经三个月没尝过荤腥了。

大壮的喉结上下滚动，他今年刚满十四，是村里半大孩子里个头最魁梧的。

"大河湾。"石头听见了自己喉咙里滚出这个禁忌的词汇，手里的饼渣掉在地上，被几只蚂蚁迅速搬走。

去年开河工炸出来的新河道把老河湾圈成了葫芦状的水洼，大人们说那里水深漩涡多，可二蛋摸到鱼的消息像根羽毛，挠得人心里发痒。

红雷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："要过三道岗子，还得趟过芦苇荡。"红雷他爹是护林员，最清楚地形。

大壮突然站起来，影子罩住红雷和石头的身子："晌午头最热的时候，保管大人们都在歇晌，我们就那个时候过去，弄它一条鱼解解馋。"

蝉鸣的声音越来越响，伴随着酷热和蝉鸣，中午很快到来了。

三人猫着腰快速的穿过玉米地，中午的热浪把叶子都烤得卷边了。

红雷打头阵，他像条泥鳅似的在田垄间游走。

大壮背着个破竹篓，篓绳在他肩头勒出红印。

石头的草鞋里灌满沙土，每走一步都硌得脚底板生疼。

芦苇荡比想象中还要茂密。

去年的枯杆和新抽的嫩叶交错生长，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光。

红雷用柴刀劈开了一条小道，惊起的水鸟扑棱棱往上飞，翅膀拍打的声响惊得三人僵在原地。

大壮突然抓住石头的手腕，他掌心全是汗："看！"

透过芦苇的缝隙，一汪碧水在阳光下闪亮亮的。

河湾像块被咬了一口的翡翠，岸边歪脖子柳树的枝条垂进水里，搅起一圈圈涟漪。

三人听见了自己的心跳，这声音比蝉鸣还响。

大壮第一个甩掉褂子。

他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油光，像条跃出水面的青鱼。

红雷把裤腿卷到大腿根，露出被荨麻草拉得满是红疙瘩的小腿。

石头则踩着硌脚的鹅卵石往浅滩走，河水漫过脚踝时激得浑身一激灵，那是惬意的样子。

"有鱼！"红雷突然压低身子。

大壮和石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水面下闪过一道黑影。

大壮见状直接扑进深水区，水花溅起老高。

石头走在凉丝丝的淤泥中，忽然触到滑溜溜的东西，是河蚌！他正要弯腰去摸，不远处传来大壮的惊叫。

"漩涡！这有漩涡！"

三人蹚水过去时，看见河底有个脸盆大的黑洞，水流打着旋儿往里灌。

红雷折了根柳枝探进去，突然脸色煞白："底下是空的！"柳枝抽出来时少了半截，断口像被刀削过似的整齐。

大壮却咧开嘴笑了："二愣子说老辈人在河湾底下挖过地窖，八成就是这。"他黝黑的脚趾抠住河底青石，"敢不敢摸宝？"

阳光把水面照得透亮。

红雷的喉结动了动，石头的腿肚子在打颤。

大壮已经一个猛子扎下去，气泡咕嘟嘟冒上来。

十秒，二十秒，两人的心提到嗓子眼，忽然哗啦一声，大壮举着个沾满淤泥的陶罐破水而出。

"接着！"他把罐子抛给石头，转身又潜下去。

这次捞上来的是半截生锈的铜烟锅，还有几枚印着"乾隆通宝"的铜钱。

红雷的眼睛突然变得比铜钱还亮，他甩掉裤衩就要往下跳，却被石头揪住耳朵："要摸鱼就正经摸，这些玩意儿得上交生产队呢。"

随后三人放弃了寻宝，转而去捉鱼。

三人改用最原始的法子—把竹篓卡在暗流交汇处，用脚把鱼往陷阱里赶。

河水渐渐漫到胸口，凉意沁进骨头缝。

忽然有东西擦着大壮的小腿游过，他猛地闭气蹲下，睁眼看见三条肥美的鲤鱼正在篓口打转。

日头西斜时，竹篓已经沉得拎不动。

红雷数着战利品，手一直都在抖："二十多条！最大的得有三斤！"

三人赶紧七手八脚用茅草穿鱼鳃，柳条捆成串。

大壮用淤泥把铜器重新裹好埋回河底："等入冬水浅了再来取。"

回程的时候起了风。

乌云像打翻的墨汁在天边晕染，芦苇荡翻起了银白的浪。

三人抬着串起来的鱼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赶，雨点砸下来时，听见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，雨很快下来了。

倾盆大雨瞬间将三人淋了个落汤鸡。

"快跑！"大壮的吼声在风雨中被撕碎。

上游的水库泄洪了，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断枝残叶扑了过来。

石头脚下一滑，那串鱼瞬间脱手飞了出去，眼看就要被卷进漩涡。

大壮像头豹子似的扑过去抓住他胳膊，两人在激流中打转。

红雷见状迅速的抄起了岸边撑船的竹篙递过去。

雨幕中，大壮的牙咬得咯咯响，胳膊上青筋暴起。

石头呛着水抓住竹篙，两人像纤夫拽缆绳似的被红雷往岸边拉。

当两人终于滚上泥滩时，远处的河湾已经变成了翻腾的黄汤。

那天三人回家挨了最狠的笤帚疙瘩。

但晚饭时，村里大队食堂飘出了鱼香。

村里人就着鱼汤喝者地瓜烧，醉醺醺地说："狗崽子们倒是比大人有能耐，这次多亏了大壮，石头，红雷才能吃上鱼汤。"

月光爬上窗台时，石头摸到枕头底下藏着的乾隆通宝，那是大壮偷偷给石头和红雷的，一人一枚。

后来河湾在暴雨后改了道，那个藏着秘密的漩涡也永远消失了。

但每当看见石头上工时装瘸逗姑娘（他那天的确扭了脚脖子），或是红雷摆弄他爹的旧烟袋锅，石头就想起那个湿漉漉的午后，想起了那个河湾。